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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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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殿中聚滿了交頭接耳的皇子公主,國君負手來回踱步,看了看日頭,皺眉問道:“什麽時辰了?”

太子小心翼翼地答:“回父皇,已經巳時三刻了。”

“清鸞人呢?怎麽還沒回來?”國君拂袖,有些微怒,“朕是讓她去收拾一下,不是讓她沐浴焚香!”

眾人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沒有人能給出答案。

國君只能忍著怒氣喊道:“來人!去催披香殿!”

內侍應聲而退,走的時候還步伐穩健,可沒過多久,就跌跌撞撞地跑了回來,還被門檻絆了一跤:“啟稟陛下,奴婢剛走出去沒多久,便遇到了清鸞公主身邊的侍女……”

“什麽意思?”一看他這副架勢,一絲不妙的預感湧上國君心頭。

內侍還未答話,身後又跑進來個侍女的身影。那侍女一進門,便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,額頭磕得砰砰響:“啟稟陛下,奴婢秋穗,侍奉公主多年……”

國君怒道:“說重點!”

秋穗擡起頭,雙眼通紅,淚流滿面:“公主她……殉國了!”

如一道驚雷炸響,所有人瞪大了雙眼,一時沒能反應過來。

國君踉蹌了一下,被身旁的太子扶住。他雙唇顫抖,難以置信地問道:“你說什麽?”

秋穗哆嗦著從袖中取出一封信,哽咽不成聲:“公主說茶涼了,讓奴婢去煮些熱茶來,還指明了要用梅枝上的雪,說這最後一日,總得有些氣節……奴婢愚鈍,當時竟沒能聽出來,等到奴婢掃完了雪,煮好了茶,卻發現公主已經……”

她幾乎要哭昏過去,信紙從她手上飄落,這時候也顧不上別的什麽了,太子趕忙把信紙抓起來,展開呈到國君面前。

白紙黑字,只有短短一行:

廿載榮華,轉瞬成空。吾為公主,當死國以告百姓。

“公主她,她是吞金自盡的……”秋穗斷斷續續地說,又摸出一支空蕩蕩的簪子來。那簪子的簪尾,本鑲嵌著一只巨大的金珠,此刻卻只剩下個磨損過的底座。

國君瞳孔一縮。這支金簪他認得,從前是皇後之物,皇後去世,自然也就收歸到了清鸞名下。

“胡說!定是你這賤婢,貪圖主子金銀……”

國君死死地盯著秋穗,卻被太子強行拉住:“父皇!冷靜啊!若真是這婢子殺害了清鸞,她又怎麽可能來稟報!”

被他這麽一勸,國君才仿佛恢覆些神智。他握著那支殘缺的金簪,喃喃道:“清鸞死了……清鸞死了……”

他並不願相信這個事實,可哪怕是在巨大的悲哀之下,他也不得不承認,殉國,確實是個這個女兒幹得出來的事。她被皇後教養得很好,堪稱天下女子的典範,自然,也免不了帶上那麽點古板的思維。

早知如此……便該把計劃告訴她的……她很知禮,若不是當初心性純良,被下賤的奴仆所騙,她也是會願意為了南鄔去和親的。到了今天,只要他們把難處告訴她,她也一定願意踏上這條他們鋪好的路。只要她能入寧王的眼,她下半生將衣食無憂,連帶著皇室所有人都不必再擔驚受怕。

可是現在,她死了……

秋穗還在哀哀哭泣:“陛下,公主她就在披香殿內,請您移步,去送公主最後一程。”

仿佛一盆涼水兜頭澆下,殿中沈默許久,才聽到國君沙啞的聲音:“來人。”

先前的內侍連忙膝行上前:“陛下。”

“你點幾個人,隨這婢子一起回披香殿。務必守住公主,不得讓任何人靠近。”

秋穗睜大了眼:“陛下?”

國君閉了閉眼,將那支金簪收起,理了理衣襟,道:“時辰不早了,其他人,隨朕即刻出城。”

秋穗跪在地上,看著白玉石倒映出的人影陸陸續續遠去,心裏一陣一陣地發冷。

見人都走了,那內侍過來扶了她一把,嘆氣道:“秋穗姐姐,我這兒攏共也不剩多少人了,還得留幾個人在這兒守著陛下和寧王回來,眼下最多只能派出去三個,你看成嗎?”

秋穗抹了一把眼睛,胡亂嗯了一聲。

她走在前面,三個內侍走在後面,她還能聽到他們在低聲抱怨:“要不是像咱們這樣的人,身子不好,跑不遠,昨夜就該……”

“這路上積雪也太多了,好冷,要多久才到披香殿?”

“去披香殿總比在大殿那兒待著好,那寧王可不是善茬,萬一伺候得不好……公主雖然殉國了,但她定然化鬼了也是個好鬼,不會把咱們怎麽樣的。”

秋穗緊緊抿著唇,一言不發。

而另一頭,皇子公主們擠擠挨挨地坐在一輛馬車裏,國君和太子另乘一輛,沒了這兩人,他們說話顯然要放肆一點。

“清鸞真是糊塗!”一名皇子道,“她這麽一死,萬一被寧王知道,豈不是意同挑釁?倒黴的還不是我們這些活下來的人。”

另一名皇子道:“唉,說實在的,好死不如賴活著,她怎麽也不懂得為自己謀劃一下呢?以她的姿色,就算入不了寧王的眼,那也一定有不少將領願意收了她。反正都當不了公主了,安安穩穩在人家府上當個妾室,有什麽不好?要是有點手段,說不定還能有個昏頭的,願意把她扶正呢。”

“她若是完璧,或許還有這個可能,可她都不是了,哪個冤大頭會把她扶正?最多也就圖一樂罷了。”

聽了這話,車內幾個公主都不由神色覆雜,欲言又止,但這不是爭口舌之利的時候,便也沒有吭聲。

有人察覺了幾位妹妹的不滿,忙安慰道:“與你們無關。你們都清清白白,和清鸞不一樣。雖然南鄔氣數已盡,你們的身份有些尷尬,但只要寧王和北炎皇帝從輕發落,也不是沒有嫁人過好日子的可能。不像哥哥們,這輩子最好也是被圈禁起來,榮華富貴,是再也不用想的了。”

年紀最小的一位公主還被姐姐抱在懷裏,不懂那麽多,只是疑惑道:“什麽叫完璧?不是完璧就不能嫁人嗎?”

她姐姐背過身,小聲道:“小孩子家家的,就別問那麽多了。待會見了寧王,禮數都記住了沒有?”

車廂內又陷入沈寂。

馬車抵達城樓,皇子公主們下了車,默然而立。

斑駁的城墻,漆黑的城門,人在城內,卻仿佛已經感覺到城外山雨欲來的壓迫與窒息。

從城內到城門,已經清掃出了一條幹凈的道路,國君與太子站在門後,神色凝重。

“開門罷。”國君沈沈道。

守城的將領眼底雖有不甘,卻也無可奈何地上前。

城門很重,需得有二十餘名壯年男子合力才能拉動。

隨著沈重的吱嘎聲,那條縫隙愈來愈大,愈來愈寬,南鄔國的所有氣數,便隨著這道縫隙,如水一般,傾頹流洩,不可追回。

頭頂是碧藍如洗的蒼穹,地下是泥濘不堪的化雪,而在這天與地之間,甲光向日,金鱗刺目。

不是沒有屈辱,也不是沒有悔恨,只是再多的情緒,在這一刻都沒有用處。國君別無選擇,只能撩起衣擺,緩緩跪下,叩首道:“南鄔桑祺……恭請寧王殿下入城。”

在他身後,太子與所有的皇子公主,也齊齊跪伏在地。

而城墻後僅存的南鄔將士們,咬著牙,放下武器,同樣嘩啦啦跪向了昨日的敵人。

所有人,在這一刻,都別無選擇地恭順開口:“恭請寧王殿下入城。”

北炎軍的馬蹄聲愈來愈近,甲胄與兵器的聲音摩擦傳來,像是審判的前奏。

雪白的馬蹄在面前停下,男人淡漠的聲音從頭頂響起:“桑公客氣。”

南鄔國君擡起頭,那戰馬渾身烏黑鋥亮,唯有四蹄踏雪,一看就是被養護得極好。而馬鞍上的男人,銀盔長/槍,生著一張冷厲鋒銳的臉,雙眼微瞇,垂下幾分審視的弧度。

這便是北炎的殺神,寧王奚曠。濃黑的眉,狹利的眼,風霜沙塵將他的輪廓打磨得棱角分明,可再好的皮相,也擋不住他身上的煞氣,明明渾身上下幹幹凈凈,卻總讓人覺得,哪裏都沾了血色。

國君的心突地跳了一下,一種奇異的熟悉感湧上心頭,他尚來不及弄清楚這感覺從何而來,便聽那寧王身側的親信道:“敢問桑公,這後面的都是?”

國君忙道:“都是犬子小女,為表誠意,特來迎殿下入城。”

奚曠勾著馬韁,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人群。

親信會意,朗聲道:“都擡起頭來,讓寧王殿下瞧瞧。”

一個寧王下屬,也敢對他們呼來喝去。可現在都快要淪為階下囚了,還有什麽不能舍棄的。大家忍著怨氣,都聽話地擡起了頭。

卻聽奚曠一聲冷笑,所有人呼吸驟然屏住,不知他什麽意思。

“桑公的誠意,便是如此?”他的表情並無太大變化,可說出的話,卻令國君毛骨悚然,“本王聽聞,南鄔國清鸞公主,清正典雅,風姿無雙,美名甚至遠傳北炎。可今日一見,卻令本王失望至極。究竟是傳言名不副實,還是桑公有意相藏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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